“半路”老妈

2020年4月20日17:31:05 发表评论 594 views

  在旁人看来,老妈是他捡回来的麻烦,可在他心里,和老妈相依为命的17载,是他今生最幸福的时光。

  找到母爱的感觉

  杨森自幼父母双亡,由哥哥和姐姐带大。母爱父爱的缺席始终是他心里最大的遗憾。直到那年,他遇到支文萍,心里对母爱的渴望再次被唤醒。

  那次,杨森所在的武警北京总队六支队与东直门街道组织军民一家母子情联谊活动,他和78岁高龄的孤寡老人支文萍结为帮扶对子。自幼失去双亲的杨森内向寡言,看到慈眉善目的支妈妈,他很想说些暖心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那天上午,他脚不沾地地干活,忙得满头大汗。中午,支妈妈特意做了打卤面,她知道杨森是陕西人,一定特别爱吃面食。那顿饭,杨森吃得心里有点儿酸,又有点儿暖。

  午饭后,杨森为支妈妈检查水电。当看到柜子上那满满当当的药瓶时,他心里很难过。支妈妈有严重的心脏病,若真是突然发病,连个端水拿药的人都没有。

  杨森永远不会忘记那天自己离开时,支妈妈站在门口送他的目光——有些依恋,有些不舍。杨森转过身去,不争气地落下了眼泪。

  此后,每个周末,杨森都会风雨无阻地去看支妈妈。渐渐地,杨森发现自己话多了,那些从来不曾跟哥哥姐姐说的话他会跟支妈妈讲。

  小时候,邻居家的孩子欺负我,我不敢还手,怕把人打坏了,哥哥姐姐没有钱赔。有一次,我被打急了,还了手,把一个孩子的头打出了血。他吓坏了,我也吓坏了。后来,他的家长找上门来,哥哥姐姐拿不出钱赔人家,我就从屋子里冲出去,拿起石头,把自己的头也打破了。见我血流如注的样子,对方才作罢,这件事总算平息了。那个家长走时还不忘丢下一句:要不是看在你们没爹没娘的分上,这事没完

  支妈妈专注地听着,不时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像一个不愿意被儿女看到自己难过的母亲。这情景没能逃过杨森的眼睛——原来,母爱是这样的。

  就这样,每周去支妈妈那里,对杨森来说,就像回家探母。每一次,刚进胡同,就会远远看到支妈妈站在门口张望。

  3年后,杨森退役了。对他这样一个没有学历、没有背景的人来说,要留在人才济济的北京是各种选择里最为艰难的一个,可他还是为支妈妈留了下来。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支妈妈时,支妈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告诉杨森:自打知道你转业那天起,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可是,我凭什么让你留在北京吃苦呢?

  老妈,杨森打那天起就这样叫支文萍,您在北京,我就必须留在北京照顾您。再苦再难,能跟老妈在一起,就没啥好怕的。

  对杨森的这个决定,许多人都不理解,好在哥哥姐姐支持他。他们都觉得,自己欠弟弟一份母爱。只是他们担心,这样的半路母子能走多远?

  患难相依

  杨森留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昌平做保安,工作地点离支妈妈位于东直门的家很远,不能天天回去。

  一天晚上,杨森跟同事调了班赶回家。恰在那天晚上,支妈妈的心脏病犯了,杨森连夜将她送到医院。好在抢救及时,支妈妈脱离了生命危险。看着支妈妈醒来,杨森感到后怕,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支妈妈已经81岁了,他怎能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支妈妈出院后,杨森在东直门附近找了一份在写字楼做保洁的工作。这样,早晚他都可以按时上下班,照顾支妈妈的饮食起居。时间是充裕了,可微薄的工资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更别说让支妈妈跟着自己过上好日子。

  晚上,杨森伺候老妈睡下后,一个人在东直门附近闲逛——偌大的北京城令他迷茫,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老妈过上好日子。

  夜里11点,街上的行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原来,附近的工人体育馆在开演唱会,此时刚好是散场的时候。听着大街上乒乒乓乓扔矿泉水瓶的声音,杨森的眼睛突然一亮——这不满地是钱吗?仅仅一个小时,杨森就捡了200多个瓶子。他站在街上把它们踩扁,然后捆起来扛回了家。走在路上,杨森忽然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要知道,工人体育馆几乎每周都有各种文体活动。

  从此,杨森总是给老妈开点儿小灶。可是老妈心疼杨森的辛苦,舍不得吃。杨森就带着老妈一起捡瓶子。他随身带一个小马扎,到了工体附近,让老妈坐在马扎上看着他奔来跑去地捡瓶子。每捡够10个,他就会跑到老妈身边,让老妈为他撑袋子。母子俩配合得极好,这样的劳动让他们开心极了。

  此后再想给老妈开小灶,杨森就对老妈说:您都80多岁了还能劳动,真了不起!多吃点儿,好有力气陪我去捡瓶子。有妈在,我跑得比兔子还快。老妈常常会在吃饭时支使杨森去给她倒水,然后把小灶悄悄埋在杨森的碗里。等杨森发现时,两人又是一番推来让去。那样的彼此惦记,在别人看来多少有几分寒酸,可母子俩在这样平凡而俭朴的日子里,深深体会到相依为命的母子情,幸福而知足。

  不管刮风还是下雨,老妈坚持早上在家门口目送杨森上班、晚上迎他下班。有了老妈的牵念,杨森一天到晚都是乐呵呵的,即使工作上有一些不顺心,他也总是隐忍——有老妈在,他不能失业。

  后来,在朋友的介绍下,杨森进入一家广告公司,事业渐有起色。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早晨,杨森照常起来跑步时,发现浑身疼痛,特别是脊柱以下僵硬,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没走几分钟就走不动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杨森没有告诉老妈,自己去了多家医院都没有查出病因。他绝望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病不得的。

  他的不舒服最终没能逃过老妈的法眼。老妈四处为他寻医问药,讨来各种偏方,亲自动手熬药。可杨森的病依然不见好转,他终于动了回老家的念头——不管怎样,不能拖累老妈。

  可是,话一出口,老妈就很坚决地告诉他:你想都不要想。要是怕我这个老太婆以后会赖上你,那也得等病好了再走。你现在病着,把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别灰心,有老妈在,一定能好起来的!

  夜里,他睡不着,老妈也没有睡着。老妈不时起身,一会儿摸摸他额头,看有没有发烧,一会儿帮他掖掖被子,一会儿又跑到厨房里去烧香

  厨房里,传来老妈的啜泣声,杨森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他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想捂住自己的号啕声。大哭一场后,他更坚定了一个信念——要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让孤苦的老妈有个老有所养的晚年。

  在老妈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两个多月后,杨森奇迹般地好了。那场莫名其妙的病对于他来说,更像是天赐的礼物,给了他和老妈从此不离不弃的理由。

  活成一个老不死的

  2005年,老妈所住的房子面临拆迁。房子一旦拆迁,像老妈这样的五保户就要被送到养老院去。见周围的房子纷纷沦为废墟,老妈的情绪也一天天低落。那些日子,老人总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落泪。她对杨森说:在北京住了一辈子,最后连个房子都没有。

  老妈的话深深刻在杨森心上,他知道老妈在意的不是房子,而是一个居有定所的家。杨森一边帮老妈整理旧物,一边对她说:老妈,我明天就去找房子。您得这么想,您儿子在哪儿,家就在哪儿。此后,老妈一直随着杨森迁移,搬了三四次家。

  为了让老妈看到希望,杨森不仅将每个月工资上交,还特意将工资从银行卡里提出来,让老妈戴着老花镜坐在家里数现金。看着老妈数钱时的那份安详和快乐,杨森觉得不管在客户那里碰多少壁、费多少周折都值得。有时,杨森会故意向老妈要钱:老妈,最近应酬有点儿多,私房钱花没了,透支点儿呗。看着老妈一边掏钱,一边唠叨你要攒钱娶媳妇的样子,杨森觉得很幸福。

  家里渐渐有了些积蓄,杨森告诉老妈:等钱长到我这么高,咱们就有自己的房子了。然而,老妈的心事并不在房子上。

  很长一段时间,老妈迷上了打电话,给昔日的街坊邻居打,让他们帮忙给杨森介绍对象。可是,有自己这样一个半路老妈、这样一个累赘,谁肯嫁过来呢?老妈的情绪低落下来,她觉得自己拖累了杨森。杨森见了,认真地对老妈说:能跟我结婚的人,必须是能接受您的人。老妈,您跟我的亲娘没有区别,在我心里您甚至比亲娘还亲。没有哪个儿子为了娶媳妇会把娘扔了,那样还会幸福吗?

  后来经人介绍,杨森与东北女孩秦玉花相识。在出租屋里,秦玉花见到了老妈。介绍老妈和秦玉花认识后,杨森便进厨房张罗午饭。看着杨森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再看看家里一切从简的生活以及90多岁高龄的老妈,善良的秦玉花心疼了。在她与杨森的感情里,有被感动的成分,更多的则是责任。

  婚后,秦玉花再没有上过班,因为老妈越来越离不开人,自理成了问题。眼看老妈精神越来越差,为了给老妈鼓劲,杨森对她说:老妈,我答应您,一年之内给您生个孙子,您得帮我照看。孩子交给您,我放心。

  杨森的话比任何药都管用,老妈果然不再成天打瞌睡,主动要求散步,能自己做的事尽量不用别人帮忙。老人还争分夺秒地为下一代赶制了小棉袄、小被褥,把奶奶的深情一针一线地缝了进去。

  等手头终于凑够了一套两居室的首付款,杨森便马不停蹄地买房子、装修、乔迁。他要兑现承诺,让老妈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搬家那天,当被杨森背进属于自己的向阳卧室时,老妈老泪纵横。杨森对她说:老妈,我特意买了一楼的房子。这样,每天您还可以接送我上下班。

  也就在这一年,杨森的女儿出生了。当杨森抱着女儿、搀着妻子回到家时,看见坐在轮椅上一直等在家门口的老妈,他快步走上前去,把女儿放到了老妈张开的怀抱里。那一刻,杨森喜极而泣。

  女儿一天天长大,跟奶奶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刚刚蹒跚学步,就知道学着爸爸妈妈的样子,帮奶奶拿拐杖,踮起小脚替奶奶拿桌子上的药。

  只是老妈年岁大了,身体每况愈下,心衰肾衰,半夜上医院成了家常便饭。从家到医院的那段路,是杨森心里最阴暗、幽长的黑色通道。

  那年春节,老妈再一次战胜了死神,又度过了一年。春节过后,老妈向杨森提出了最后的心愿——百年之后,要与老伴儿合葬在一起。可老妈只知道老伴儿葬在河北省海兴县。带着这仅有的线索,杨森马不停蹄地去了海兴县,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老妈丈夫的墓。

  回到家,杨森问老妈:答应您的事情,我都做到了吗?老妈说:你全做到了。那您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杨森拉着老妈的手说,您得答应我活成百岁老人。我从小就没了爸妈,好不容易有了妈妈,我还没叫够

  老妈抬手抚摸着杨森的头,认真地说:妈答应你,尽量活,活成老不死的。话一说完,杨森和老妈都笑了,幸福的泪水也一同洒落下来。

  老妈在95岁那年走到了人生的终点。杨森怀抱着老妈的骨灰,从北京赶到老人的家乡,完成老人与丈夫合墓的夙愿。

  在老妈的墓前,杨森摆上老妈生前爱吃的小食品,作最后的告别:老妈,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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