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酒友

2020年4月15日18:31:14 发表评论 988 views

李贝卡,祖籍江苏南京,生于武汉,长于加拿大温哥华。长年无固定工作,游走各地,地下文化观察者,PARTY狂热分子。酒徒、混蛋、相信爱,追寻自由,愿世界和平。

一个潮湿的秋天晚上,天上见不着半颗星星,不远处的解放碑CBD像是浮游在云雾中的钢筋混凝土怪物。我正怀着异乡客的晦涩心情埋怨天气,转头就看见西西公园的霓虹招牌。十几枚彩色的小灯绕着CICI PARK 几个字悠闲打转,显得简陋又多情,仿佛老式游乐场的大门在向我招手。那扇门背后,有张好看的少年的脸时隐时现。

那是初见沧一,我在吧台买了瓶老挝啤酒便径直朝他走去:你长得真好看!他低头笑了笑,眼睛里全是少年才有的迷惘与好奇。他自我介绍,我叫李沧一,重庆人,写诗,喝酒。我叫李贝卡,什么也不是,我说,如果非得给我加个头衔,我是酒鬼烟鬼飞行员。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起身与对方握手,他戴金丝眼镜着呢子西装十足老派文人模样,我则是一幅衣衫不整吉普赛流浪汉的打扮,我们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那晚促膝对饮无数杯,从嬉皮士聊到Hipster,从纳博科夫到詹姆斯乔伊斯,从苦艾酒到竹叶青,直聊到云开雾散,皓月当空。踉跄离去时,门外几盆娇俏盎然的矮薄荷从夜色里探出头,屋檐上的猫正温柔嗔叫,霓虹招牌仍乐此不疲地向夜行的灵魂招手。陡然间感到被重庆的夜温柔包围着,裸露在风中的魁星楼广场,那间称自己公园的酒吧,公园里偶遇的嗜酒少年我惊叹原来粗糙的重庆也会有这样一个活泼多情的夜晚。

后来我与沧一渐成至交,常相约到七星岗的纯阳老酒馆小酌。那是一个地道的老派酒馆,传统的木质方桌条凳,粗瓷杯碟,酒盅里暖着的现酿梅子酒,让人转眼回到百年前的重庆——号子嘹亮挑夫成群的老码头光景。就着麻辣爽口的凉菜和热气沸腾的豆子汤,不禁念起故乡武汉,老汉口江边的早点摊儿小饭店,夹杂着方言的叫卖声,以及那些散落在童年记忆中的码头遗迹。酒香里,两座城市边界模糊地交融着,前世今生,他乡故土,唯有斟满一盅热酒,举杯而尽。酒间沧一常说起客居帝都的数年,每每念及重庆的美酒佳肴,还有空气里的湿润味道,不免乡愁缱绻,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兴叹,重庆就是个风骚的老板娘,抱着一坛子陈酿女儿红,等你醉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在地下小酒馆儿的世俗烟火里,我们交换着彼此的历史与记忆,不设防地酩酊大醉,再相互搀扶着结伴回家。

冬天的时候,我拎着八两散装梅子酒去了沧一的影展。我邀他到外面共饮自带的小酒,谈起那幅名为《三角湿地》的黑白照片,凹陷的路基与雨后的水渍氤氲出某种隐喻般的轮廓,重庆老是湿湿的,有种诡秘的雌性力场,像极了缠绵又决绝的巨蟹座爱人。就是那种让他又爱又恨无可奈何的巨蟹座女人啊!此时,天空正飘着细雨,我抿了口梅子酒,用最好看的姿势抽完一根烟,试图在这已微醺的摄影诗人面前站成一幅画,并暗自希望他将我融入雾都湿润的夜色里。

翌年六月,李沧一离开重庆远赴欧洲求学,我也在夏天过后搬去其他城市继续着流浪生活。我们偶尔视频,他说起巴黎蒙马特高地上苍凉的黄昏,印着梵高头像的致幻苦艾酒,仿佛那里的一切都令他兴奋与好奇。唯有一次,他长叹道:贝卡,好想和你在夜幕中的西西公园再大醉一场。忆起初次见面的场景,以及那座我们已回不去的粗糙多情的城市——重庆,我想着:好酒友,咱们也算殊途同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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